唰!
不光是杜府尹,连同杜府尹身后的辅官、书吏,以及快壮皂三班衙役,都齐刷刷看向了季姜。
这位谁啊?
跟王爷什么关系啊?
您要是哪家府上的贵人,麻烦您下次穿正经点儿行吗?!
这微服私访谁受得了!!
而先前拦住赵阿大,不让他去报官的那两个衙役,则是如丧考妣般的相互对视。
完了!
这下得罪了活阎王的人,死球了!
杜府尹极为流畅的侧身,伸手往门内一引:
“请请请,都请,下官这就升堂问案。”
在勋贵多如狗、官员遍地走的京城,府尹若想做得长久,变脸可是很重要的一项基本功。
杜府尹的功夫,可说是已然做得极好。
可惜,他不幸遇上了顾雁行,从不按常理出牌的顾雁行。
身着锦衣的男人向前跨出一步,恰巧挡住了季姜的脚步。
在少女与府尹大人俱都有些诧异的目光中,顾雁行平静的说道:
“这案子,我锦麟卫接了。”
“……”季姜。
“???”杜府尹。
要不是养气功夫极为了得,杜府尹这时候恐怕已跳脚骂娘了!
不是,你什么意思?
你们锦麟卫既然要接,那你刚才还问**嘛?
玩儿呢?!
我好歹也是堂堂府尹,正四品京官——我不要脸面的嘛?!
却听顾雁行继续道:“我只问杜大人一个问题。”
杜府尹脸色数变,但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,恭恭敬敬的道:“大人请问。”
“季府二姑娘是在何时何地被人绑架的?”
杜府尹先是一呆,随即又仔细打量了季姜几眼,脸上露出恍然之色:
“哦……莫非这位就是……”
话未说完,便被顾雁行抬手打断:“杜大人只需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杜府尹连忙道:“季二姑娘是在三日前,随东昌伯夫人前往大觉寺上香的时候,在半路上被人劫持的。”
他话音刚落,人群中便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。
赵氏兄弟和那群半大孩子们,全都不可置信的看向季姜。
其中一个十岁上下的孩子,更是忍不住问道:
“大,大姐,你当真是,将军府上的贵人?”
这群孩子里属他年纪最小,唇上还淌着一挂清鼻涕,此前一直站在季姜身后,一只手轻轻牵着季姜的衣角。
但此时,他却悄悄放开了手,脏兮兮的圆脸上也多出了几分怯意。
季姜垂下头,将男孩松开的手重又牵起。
同时,从旁边五花大绑的刀疤男嘴中抽出破布,给孩子擦干净鼻涕,又将破布塞了回去。
“我不记得了,”
少女的声音在安静的府门前响起,如风动碎玉,水击寒冰:
“但我肯定还是你大姐。”
“嗯~!”
男孩开心的咧嘴笑了,随即,便感觉头顶上方多了一片阴影。
顾雁行走过来,俯视着男孩:“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?”
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,看到顾雁行这浑身冷冽的气质,大概已哇的哭出声来。
所幸这孩子也跟赵阿大他们混了好久,见过些世面。
虽然被吓得直往季姜身后钻,但还是抬手指向了刀疤脸和络腮胡:
“是他们说的,大姐就是被他们从大觉寺绑走的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心里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地。
顾雁行也不管人家孩子要是不要,便随手将一锭银锭塞进男孩手中。
他直起身来,再看向刀疤脸和络腮胡的眼神,已如同看着两个死人。
就是这样的货色绑架了那丫头?
居然还把她伤的那般重……重到,都忘了我是谁!
好,很好,黑山村已经被屠,幸亏这两人还活着,这简直太好了!
感受到男人阴郁冰冷到极点的眼神,刀疤脸和络腮胡惊恐的体如筛糠。
被堵住的嘴巴里不断发出呜咽之声,似在求饶。
娘的,早知道不仅要面对那可怕的女人,还要面对这出了名的活阎王……狗才去赚那一百两银!
两人简直连肠子都悔青了。
但到了此时,他们却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。
“常盛。”
“属下在!”
顾雁行的语气异常平静,但说出来的内容,却如一把森寒利刃,刮过了每个人的心头。
“拖回诏狱,别弄死了。”
这八个字,他说的很慢,很是认真。
常小弟打了个哆嗦,急忙躬身应是,再看向那两个倒霉蛋的时候,目光中都不由带了几分同情。
锦麟卫们立刻行动起来,取出长索,麻利的将两人缚于马后。
既然大人说要“拖”回诏狱,那就一定要拖!
大人如此认真,他们又岂敢怠慢?
啪的一声鞭响,两匹战马长嘶一声,绝尘而去。
待到尘土散尽,人们赫然发现,京兆府前的长街之上,竟渐渐出现了两道刺目的血痕。
那血痕越来越宽,越来越浓,如两条腥红的红毯,一路朝诏狱的方向铺展开去!
明年开春你就要嫁给太子,这便算我,送你的十里红妆吧……顾雁行目不斜视,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少女。
季姜有点发呆。
她虽然见惯了鲜血和死人,但这样的玩法她只在电影里看过,亲眼目睹这还是第一次。
而常盛已经将顾雁行的黑马牵了过来。
男人翻身上马,动作潇洒流畅已极,然后上身微倾,向马下的少女伸出手来。
“走,我送你回府。”
送我回府?
回……那个将军府吗?
从穿来这个古代世界,她便一直在探查这副身体的身世。
如今总算弄明白了,她的心情却又非常复杂。
是否从这一刻起,她便再不是那个刻苦训练、浴血厮杀,与战友们一起为国守门的无名战士?
是否从这一刻起,她就要成为这陌生的古代世界中,一位足不出户、困守深闺的千金**?
一种极不和谐的割裂感袭上心头,让季姜突然有些无所适从。
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来,去看那个向她伸出手的男人。
这次,季姜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。
剑眉斜飞入鬓,鼻如峰脊,眸如星辰,明明脸上笑着,却掩不住满身的荒芜肃杀之气。
让人不禁叹息,如此好看的男子,却为何眼底眉心总是缠绕着挥之不去的阴霾?
就在此刻,眼前的男人突然模糊起来。
一段陌生却又熟悉的记忆,自脑海深处浮起:
黄土铺就的演武场边,满身大汗的少年将长刀入鞘,勒住马缰,停在她的面前。
少年只有十来岁,同样俯下身子,同样向她伸出手来,咧嘴一笑,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整齐牙齿。
只是那时他的笑容是明媚鲜活的。
远不似如今这般,压抑沉默,如一座深海下的火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