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阴司冥帝带着女鬼玄音回来的时候，母亲正在往孟婆汤里加入最后一味药引。
整个冥界都说我母亲命好，一介凡人，在投胎转世时被冥帝看上，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。
可母亲却说：
「凡人总是要投胎的，若你父神有一日负了我，我就跳入忘川河，投胎转世，让他永远都找不到我。」
后来，父神负了她。
与我相恋千年的黑无常也爱上他人。
于是我和母亲一同跳入忘川河，投胎转世，让他们永远都寻不到。
1.
冥府的红灯笼已经挂了三天三夜了。
母亲也日渐瘦了下来，她召我过去时，神色是掩盖不住的憔悴：
「阿临，你父神说要娶那女鬼为妻。」
我忍不住高声道：
「怎么可能，父神这么爱您，怎么会娶一个女鬼？」
她笑了笑，看向屋檐上挂着的红灯笼。
红色的烛光映得她是那样好看，却又带着一股不知名的悲戚：
「阿临，我终究是个凡人，就算在这冥界呆上千年万年，也比不过那些拥有半仙之躯的女鬼。」
万年前，父神在一众凡人中一眼爱上了前来投胎的母亲。
为了她，父神宁愿违抗天命，也坚持要娶母亲为妻。
我知道，父神这些年一直在为母亲体内运送法力。
可只保住了她不老的容颜，依旧是凡人之躯。
连带着出生的我，也只是个半人半鬼的妖怪。
但父神总是说：
「无妨，无论怎样，你们都是我的妻儿。」
可为何，他却在下凡除妖的途中，又与别的女鬼私定了终生。
如今还要大张旗鼓的娶她。
看着母亲憔悴的脸，我没忍住问道：
「您还爱父神吗？」
母亲怔了一下，随后苦笑道：
「爱有什么用呢？」
她叹了口气，理了理衣裙上的灰尘对我说：
「阿临，娘说过，如果有一天你父神负了我，我就跳入忘川河投胎转世，让他永远也寻不到我。」
「阿临，我希望你能理解我，不要拦我。」
我没忍住红了眼眶，但还是对母亲说：
「阿临不会阻拦您。」
回到了琼华殿之后，在远处就看到了与我相恋千年的黑无常。
我欣喜的跑过去找他，却看到他身旁拥着我府中新纳的冥仆檀溪。
檀溪娇俏的窝在他怀中，娇嗔的指着我精心种下的曼珠沙华：
「阿臣，我要这个。」
澹臣宠溺的揉着她的头发：
「乖，不就是个曼珠沙华吗，给我摘便是了。」
他衣袖一挥，紫光闪过，上百支曼珠沙华应声而断。
他用法力挑选了一株开得最旺的，递到檀溪手中。
看着两人依偎的背影。
我突然想起，千年前我与澹臣种下曼珠沙华时的场景。
那时的他，温柔的将我护在怀中：
「阿临，等曼珠沙华开花，我就娶你。」
而如今，曼珠沙华被他亲自毁了。
我想，我也要离开了
2.
檀溪是父神同女鬼玄音带回来的，玄音说檀溪是她在凡间捡回的仙侍，父神不在的这些日子，一直都是她伴着她，对她来讲如同家人一般。
为了让玄音安心，父神就将她安排在我宫中当个冥仆，也好有个依靠。
可渐渐的，澹臣却与她走得越来越近。
我不禁有些吃味，去质问他时，他却蛮不在意的说道：
「我只不过是爱屋及乌，爱惜你，连带着你宫中的冥仆也同样爱惜。」
可是后来，他每次下冥界时给我带来的希珍物件都送到她面前，连带着她的吃穿用度都比其余的冥仆华丽，甚至赶上了我这个公主。
又为了哄她开心，亲自毁了我种下的曼珠沙华，都只是爱惜吗？
回到琼华殿时，刚才那两道身影还在依偎着。
我走上前捡起一株凋零的曼珠沙华，心疼的护在怀中。
似是注意到了我，又或者是想起刚才自己做的事，澹臣这才将搂着檀溪的手松开，神色有些不自然的看着我：
「阿临，檀溪只是看这些花开得漂亮，我为她便想摘一朵，没想到这曼珠沙华这么经不住法力，竟都断了。」
「不过无妨，我再陪你种就是了。」
见我不说话，澹臣还想说些什么，却被一旁的檀溪抢了先。
她猛然跪倒在地，爬到我裙边，红了眼眶：
「公主殿下，奴婢不知这些花这么贵重，若是惹的殿下不高兴，奴婢愿豁出性命赔偿。」
「还请公主殿下不要因我与澹臣哥哥生嫌隙。」
我看着她，忽然勾唇笑了：「曼珠沙华千年才开一次，就算赔偿你的性命，也远远不够！」
「许知临！」
澹臣愤怒的看着我，附身将檀溪从地上扶起，护在怀中，不满的瞪着我：
「不就是几株花吗，何必这么咄咄逼人，檀溪也不是故意的！」
我终究也是忍不住反驳：「我咄咄逼人？是她毁坏了我的花，既然她说要拿性命赔偿，就让她拿！」
「够了！」
澹臣冲我高声呵斥道：「这花是我替她摘的，若是要拿性命赔偿，就拿我的命吧！」
说完，就又冷冷的扫了我一眼：「冥帝让我教导你，没想到你如今竟变得如此顽劣。」
「是我的失职，这些天对你太松懈了，就罚你闭门思过吧！」
说完，就在我身上施了一道法力，便护着头也不回的檀溪走了。
我被他强行施了禁锢术，只能愣愣的站在那里。
看着两人的离去的背影。
也看到了佩在檀溪发间的灵珠。
一月前，澹臣还在下凡之前对我说，他心疼我每次修炼法力时浑身疼痛难忍，说要去东海为我寻能凝聚法力的灵珠。
可那颗灵珠却始终没落到我手中。
背影越来越远，灵珠也渐渐在视线中远去。
像是我对澹臣的爱，也渐渐消散。
3.
为了给玄音最好的婚礼，父神特意高调的宴请了整个天界。
又在大婚之前特意举办了一场家宴。
宴会上，父神亲昵的和玄音坐在主坐。
而母亲却像是个局外人一般，独自坐在副位。
宴会中途，玄音突然要起身为在场的宾客敬酒。
酒杯端在母亲面前时，还没等母亲起身，她忽然手腕一松，杯中的酒丝毫不落的撒到了母亲的衣裙上。
还没等母亲回应，她便猛然跪了下去，连忙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母亲弄脏的衣裙。
一边擦，一边不停的抽泣：「是妾身不好，妾身手拙，不小心弄脏了夫人的衣服，妾身这就为夫人擦干净......」
「好了。」
父神起身开了口：「不就是件衣裙吗，揽月她不会怪罪。玄音你膝处有伤，快些起身。」
「不......不行......」
玄音依旧执着的擦着，只是抽泣声越来越大：
「夫人还没开口，玄音就不能起身......」
父神叹了口气，对母亲道：「揽月，你快些劝劝玄音，不然她膝处的伤又要复发了。」
母亲只是淡淡道看着父神，反问道：「本就是她弄脏的，为何不让她擦？」
「许揽月！」
父神怒了，对母亲吼道：「今日是我特意为玄音设的宴，你若是心存不满，就回你的风华殿！」
母神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的抽回被玄音擦拭的衣角，冲父神行了个礼，头也不回的走出宴会。
夜里，父神还是推开了母亲风华殿的门。
见母亲还坐在榻上，他叹了口气，上前轻柔的拉过母亲的手，温声道：「今日之事，是我太过莽撞了。」
说着，他坐在母亲身边，将手放在自己的心间，语气恳切：
「你要知道，揽月，我爱的还是你。」
「可我毕竟是个男人，又掌管整个冥界，不可能只娶一个女子为妻。」
「但我保证，玄音嫁进来之后，你还是整个冥界最尊贵的冥后。」
母亲垂下眸子，不动声色的将放在父神心间的手抽回，淡淡道：「不必了。」
父神终究是没了耐心，烦躁道：「你还是如此任性！」
说完，就摔门而去。
而在同一时间，澹臣也找到了我。
他将我身上的禁锢术解除，怜惜道：
「这几日，委屈你了。」
只是还不等我欢喜他终于来找我之时。
他便又叹了口气：「只是那日你太过任性，害得檀溪好日几都没睡好。」
蓬勃跳动的心脏瞬间沉了下去。
我知道，他是为了檀溪来的。
说着，他拉过我的手，细细的摩挲，带着些试探意味轻声问道：
「阿临，你也知道，檀溪出身卑微，又无依无靠，实在可怜。」
我忽然有些想笑，反问他：「你的意思是，要将她纳入你府中服侍你？」
澹臣的眼瞬间亮了起来，他欣喜道：「阿临，你懂我的意思，我就知道你是最善解人意的！」
说着，他又笑道：「而且我和檀溪一早便商量好了，等明日冥帝与玄音大婚，我们就在婚宴上借机宣布婚讯！」
「不过你放心，他只是个侧侍。待我娶你之后，你还是我黑无常的夫人！」
说完，不等我回话，就兴高采烈的走了。
我独自坐在榻上，嘴角浮起一抹苦笑。
又拿出传讯符，对独坐在榻前的母亲说：
「娘，女儿愿意陪您一起跳下忘川。」
4.
父神大婚那天，众神齐举，就连天帝也下来捧场。
贺礼更是堆满了整个喜堂。
只有我和母神没到场。
父神一身喜袍，轻柔的挽着玄音递来的手，在一众神官的祝贺中走向喜堂。
他含情脉脉的看着玄音的脸：「音儿，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。」
玄音也望着他：「阴司，谢谢你，一直没有放弃我们。」
两人交换了喜酒，又学着凡间的习俗拜天了天地。
而澹臣也搂着檀溪的肩膀，对身旁的神官说着他们三日后的婚讯。
看着明月镜中四道喜气洋洋的身影。
我和母亲都知道，是时候该离开了。
我们都换了一身素衣，走向了投胎转世的忘川河。
似乎是有预料一般，孟婆也早在奈何桥口等候。
她已经守了奈何桥上千万年，资历甚至超过了父神，母亲被父神强行留在冥界后，母亲也认了孟婆为继母。
孟婆还有些担忧的问母亲：「揽月，你想好了？」
母亲笑了笑：「阿娘，我已经想好了，他负了我，我就让他再也寻不到我。」
孟婆没再说话，而是主动为母亲和我乘了一碗汤。
临别前，我对母亲说：「娘，下辈子我还想当您的女儿。」
母亲没说话，只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。
随后，就喝下了递来的孟婆汤，就头也不回的跳入了忘川河中。
而我，也最后在明月中看了一眼爱了千年的人，饮了汤后，随着母亲，一同跳入了河中。
可我们都不知道的是，跳下去的下一秒，执行的小鬼便慌忙的冲进喜堂，大惊失色道：
「不好了！冥后和公主跳忘川河了！」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