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1
1975年春，矿灾发生时。
爹娘为了救假女儿，不管我这个真女儿的死活。
我九死一生回到家，迎来的却是爹的奚落。
“要不是你原来的爹娘死了，老子才懒得管你这个拖油瓶，怎么矿灾没把你砸死！”
他们许是忘了，如果不是他们的疏忽，我不会被人掉包。
如果不是他们一直偏心假女儿，我不会过的如此凄惨。
既然将我视作眼中钉，那我也没必要一直对他们摇尾乞怜。
当晚，我去到村里的知青点。
“周大哥，我愿意跟你一起回城。”
1
“柳芸，你真的想好了？”
周柯眼中闪过一丝惊喜，看到我身上的伤口面色变了变。
我刚从一场矿灾中活下来，身上伤口密密麻麻的。
他轻轻搀扶着我走到屋内，翻出抽屉拿出一瓶碘酒。
“三天后我就要回去了，时间有点赶，你东西多不多？”
男人认真的为我上着药，声音清朗悦耳。
我忍着伤口的疼痛，平静地说道：“不多，三天后我和你一起离开。”
周柯是三年前来到柳庄的，他被指派来当农村教育推广老师，平时没课了也跟着下队干活。
我们误打误撞相识，几年来两人在相处中都心照不宣。
“什么离开？芸妮你要去哪？”
大门被猛地推开，爹的脸上满是警惕，面色不善的看向周柯。
他还想再开口，视线触及到我身上的伤后，眼神骤然一变。
我没等他说话就起身走向他。
“哪也不去，我来找周知青用个碘酒。”
“爹，我们回家吧。”
回到家后，饭菜已经有些放凉，娘又开火为我热了热。
她上前握住我的手，在看到我身上的伤时，苍老的脸上流下两行泪，急忙去拿压在铺盖底下的钱。
“芸妮，你没事真好......”
“身上的伤不能拖，赶明让你爹领着你去诊所看看。”
娘的手老茧很厚，摸起来磨人的很，曾经我最期待的就是娘能这么亲热的握住我的手。
可如今我早就不需要了。
我掰开她的手指，声音冷淡。
“不用去诊所了，我上过药了。”
娘眼中的泪突然顿住，爹急急忙忙扯过娘，把钱收了起来。
“你还敢让她看见钱是吧？！忘了咱娘怎么死的了？！”
爹说这话的时候愤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，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。
我听了他的话，唇角泛起一丝苦笑。
一年前，奶奶病重急需住院，可家里的钱却被偷了。
柳婷婷一口咬定是我偷了家里的钱，爹娘深信不疑，要我把钱交出来。
可我本就没有偷钱，又去哪里还钱给他们。
爹本来就厌恶我，奶奶死后，他更是恨我入骨。
后来我不愿意被泼脏水，一直在查是谁偷了钱，还真叫我查了出来。
是柳婷婷。
一年前，她正在和村里一个泼皮谈恋爱，处处需要钱，他们没有，就把钱打到了自家主意上。
柳婷婷做的很隐蔽，要不是我在家门口捡到了她写给那个男人的信，还真的找不到一丝她偷钱的证据。
柳婷婷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，她从里屋出来，垂着眼眸双手不断绞着胸前的麻花辫。
“这么多年过去了，芸姐应该不干这种偷钱的勾当了吧。”
“而且芸姐咋看着不高兴嘞，是不是怪罪咱们没救她？也是我之前睡得死没听着矿塌的动静，不然你跟爹肯定来得及救芸姐......”
她说着，眼泪扑簌簌落下来，看的人一阵揪心。
爹心疼的擦去柳婷婷脸上的泪，看向我时面上瞬间染上怒气。
“当初要不是她偷钱，我娘就不会死！”
“矿灾就该压死你让你给我娘偿命！”
娘轻轻拉了拉爹的袖子，示意他别再说。
我心头狠狠一颤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后，一瘸一拐的回了柴房。
身后，柳婷婷阴阳怪气的声音传出。
“爹、娘，芸姐从小在破落户家里长大，难免没教养，你们别怪她。”
娘叹了口气。
“我们也没想到这娃子气性这么大，那晚情况紧急，不过是忘了救她，就跟我们生这么大的气，到底是不如你从小养在我们身边......”
我越走越远，身后的声音也渐渐消弭，顿时院里只剩下我啜泣的声音。
我拉开门口上的栓，钻进了这个满是柴火的屋子。
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，自从将我接回来后，我就被爹安排到了柴房睡觉。
窗外的月色洒进了这个狭小的屋子，照的我的心也跟着冰凉起来。
十八年前，我被掉包到村里一个破落户家里，十五岁时才被亲生父母认回了家。
我以为我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，可爹娘偏心假女儿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，我生活的处境更加艰难。
三天前，矿洞坍塌，爹娘救走柳婷婷后，在村里大摆杀猪席庆祝他们的女儿劫后余生。
他们热闹了三天，我在矿洞里艰难求生了三天。
但好在，我马上就要远离这一切了。
距离我进城，还有两天。
早上醒来后，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，大队部在敲牌子，该上工了。
我浑身的伤口还没好全，但爹不会容许我偷懒的，他舍不得我这十工分。
到地里后，众人已经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。
如今开春，队里这几天都在平整土地，女人拿铁锨铲土，男人推车运土。
刚拿到一把铁锨，爹和柳婷婷就过来了。
“芸姐，爹临时有点事，你能先替爹推土吗？我跟着你铲土。”
柳婷婷体贴的挽着爹的手臂，说是商量，语气却是不容置疑。
我看着被硬塞进手里的推车，走到了地头。
柳婷婷见此，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。
刚一开始土不是很多，我的力气还足以支持车子的前进。
后来柳婷婷一铲接一铲的倒土，很快就将两边的框子装了大半。
手腕泛起了针扎般细细密密的疼，之前在矿洞我的手被压了很久，柳婷婷是知道这件事的。
许是见我面色不好，柳婷婷难得的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“芸姐，先运这些吧。”
说着，她就准备回地头，转身的瞬间铁锨重重拍到我的手腕，钻心的疼让我下意识松开了把
手，车子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倒到柳婷婷脚边。
“啊——！”
她几乎是立刻就歪倒在地。
“我的脚、我的脚！芸姐，我看你累的厉害想让你休息休息，你故意让车子往我身上撞是什么意思？！”
“我知道你不喜欢我，可你也不能趁着爹不在就欺负我吧？！你仗着自己是爹娘的亲闺女，在家里无法无天就算了，怎么上工的时候也这样？！”
周围看热闹的人听了个大概后，对着我指指点点。
“啪——！”
身子突然被一股巨力扯过，脸上瞬间**辣的疼。
爹怒气冲冲的给了我一巴掌。
“老子当初就不该接你回来！”
2
我摸着高高肿起的脸，心中一片凄凉。
众人将我围了一个圈，激愤的说着各种责骂的话，口水将我淹了个彻底。
“死妮子，老子跟你说话呢你耳朵聋了是不是？非得叫这么些人看咱家笑话你才乐意？！”
爹不断地推搡我，我脚下一个不稳倒在地上，铁锨的刃划破了我的手掌。
汩汩鲜血渗到地里，爹视若无睹，娘叹了口气，拿出一个布条缠上了我的手。
“赶紧给**道歉，这件事就算过去了。”
他不耐烦的将我从地上拎起来，推到柳婷婷面前。
柳婷婷面上凄楚，上扬的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，眼中的得意快要溢出来，偏偏爹娘看不见。
这明显就是柳婷婷早就准备陷害我的法子。
“真是在破落户家里长起来的没教养，婷妮子多好一个丫头，被她这么霍霍！”
“心思这么恶毒，看以后哪个婆家敢要她！”
“赶紧给婷妮子道歉，你这个当姐姐的不说让着妹妹也就算了，这么大人了还一点事都不懂！”
众人你一眼我一语，有的人还伸手重重的戳我的脊梁骨。
许是见我久久不言语，爹又给了我后背一巴掌。
“道歉！”
柳婷婷啜泣着，拉了拉爹的衣摆。
“算了吧爹，反正我都习惯了，这点伤比起之前的可轻多了......”
娘刚才一直在默默安慰着柳婷婷，一听她这话立刻也压不住情绪了。
“芸妮，娘本来想着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，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，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趁着我跟你爹不在的时候这么欺负婷妮子！”
娘的话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平时爹和柳婷婷虽然对我态度不好，但娘还会给我关心。
可现在，就连她都这么说。
我抬头，所有人斥责的目光黏在了我身上，像是我不道歉这件事就没完一样。
我闭了闭眼，深吸一大口气后，嘶哑着嗓子开口。
“对不起。”
“还不够，有诚意一点，给**鞠躬道歉！”
我又按照他的话重复了一遍，脸上尽是麻木。
众人这才三三两两散去，嘴里还谈论着这次的事。
柳婷婷特意留了下来。
她看着我，得意的哼笑出声。
“柳芸，你还是趁早认清现实，你什么都比不过我。”
话落，她施施然离开了。
下工回家后，天色已经很晚。
我就着凉水啃了一个杂粮饼子，肚子好歹没有饿的那么疼了。
吃完后我开始整理行李，发现连一个包袱都装不满。
门突然被推开，娘端着一盘菜走了进来，旁边还有半块白面馍馍。
我自顾自收拾着包袱，没有理会她。
娘见此面色一变。
“芸妮，你收拾包袱干什么？”
我随便扯了个慌。
“没什么，整理整理自己的东西。”
听后，娘稍微松口气，她把饭菜端到我面前。
“你这几天一直受伤，娘心里也不是滋味，你是姐姐，合该多让着妹妹点，她是娘的孩子，你要是不想让娘伤心，就该对妹妹好点......”
娘絮絮叨叨的说着，话里话外对柳婷婷的疼爱快要溢出来。
我扯了扯唇，心中泛酸。
人的心怎么可以偏成这样。
明明我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，可他们却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柳婷婷。
我吃着碗里的菜不发一言，意思表示的很明显。
我跟柳婷婷，永远不会和解。
娘见此也知道此行失败，长长的叹了口气，转身离开了。
第二天上工的时候，柳婷婷看着我满是敌意。
“娘昨天给你吃白面馍馍了？她都没给我吃！”
还剩下一天就要离开了，我懒得和她再多做纠缠，与她拉开了距离。
“——牛不够了，来几个人拉爬犁！”
队长在地头喊着，十几个男人纷纷上前套住了绳子。
爹在路过我的时候拽住了我。
“昨晚吃了白面馍馍得有的是力气吧？来跟爹一起拉爬犁！”
他不顾我的反抗，在一众男人间将我也套上绳子。
我迫不得已跟着他们一起在地里开始干活。
毒辣的太阳高悬头顶，难闻的汗液在我鼻尖乱窜，每次我想要离开时，爹都死死拽住我。
他在惩罚我，为柳婷婷出气。
身上的伤本就一直没好利索，粗麻绳将我肩膀勒的生疼，腿间有温热留下，应该是膝盖结痂的伤口又被扯开了。
我死死咬住牙强忍着疼，只想着快点犁完地。
脚下蓦地一空，我整个人突然不受控制的向前跌去。
一整队的人被迫停止，他们抹了抹脸上的汗，暴躁开口。
“拉爬犁这样的活你一个女的来干啥？这不是给我们添乱吗！因为你净耽误事了！”
“俺们队本来就落后，现在又被你耽误了，我说老柳，你能不能管管你家不成器的闺女？”
毒辣的日头照的我眼前一阵恍惚，爹陪笑着开口。
“这妮子就是爱逞强，我都说不让她来，她非得试试，这耽误了上工，我这就把她赶走！”
说着，爹一把将我从地上提起来，将我推搡到地头。
他常年挖矿，力气大得很，此时更是没收着力，我只觉得我的骨头都被他推的生疼。
“丢人现眼的东西，馍馍都吃狗肚里了！滚去跟你娘拔草吧！”
他啐了一口，小跑回地里了。
柳婷婷坐在一旁的树荫底下偷笑。
“芸姐，下次可别再耽误大家的活了。”
几个长舌妇聚在一起，对着我又是一顿指指点点，探照灯一样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打量，时不时发出阵阵讥笑。
我蹲在地头，眼神平静的不像话，只有身上的痛在提醒我刚才发生了什么。
柳婷婷靠在娘的身边偷着懒，时不时挑衅的看我一眼，我突然笑了。
见此，她皱起眉来，我没等她说话就转身离开，也不顾身后众人的呼喊。
“——说她两句还不乐意了。”
我越走越远，一路来到知青点。
周柯已经将我的行李打包好，我笑着接过他递来的东西，心中一片畅然。
临走时，我在知青点的桌子上留下一张纸条还有当初捡到柳婷婷的那封信。
【我柳芸从此和柳家再无瓜葛。】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