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
丫鬟推门进去,一个穿着浅粉色衣裙的女人斜倚在屋里的美人榻上,托腮看着窗外花园里的猫扑蝴蝶。
女人不施粉黛,眉目如画,可那双无话也含情的眼睛里泛着愁绪。
丫鬟将吃食轻轻放下,抬眼看了看花园里的狸花猫,笑着对女人说:“将军对夫人真好,怕夫人寂寞,刻意找来绣虎陪伴夫人。”
女人是这座将军府的女主人,将军夫人。
将军与其极为恩爱,成婚后没有纳妾,除了出征,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家陪伴夫人。
可常年征战,将军真正能陪伴夫人的时间并不多。女人不爱出门交际,就爱待在家里,将军怕她无聊,于是找来一只刚满月的狸花猫,由夫人养着,打发点时间也找点乐子。
女人对小猫喜爱不已,对将军的贴心更是感动又甜蜜,两人一起给小猫取名“绣虎”,当自家孩子养着。
猫似乎也很通人性,越养越聪明,简单的口令都能听懂,还能帮女人递东西。
两人成婚三年依旧没有孩子,将军也不急,但因为担忧夫人身体,找来医者看过好几次,都说看不出什么毛病。将军只认为是缘分没到,顺其自然就好。
可女人为此愁眉不展,她想为将军诞下子嗣,为将军留下后代。刀剑无眼,她怕啊......
她悄悄找了许多方法,瞒着将军尝试,可将军每次在家待不了几天又要走。这次又走了一个月了,何时回来还不知道,她只能等待。
女人端起桌上调理身体的汤,正准备喝,突然一阵反胃,干呕不止。
丫鬟大惊失色,急忙请来医者。医者一摸脉,便朗声道喜:“恭喜夫人有喜了!”
女人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,等明白道的是什么喜后,激动得流下泪来。她将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小腹上,心想这下等将军回来,一定十分高兴。
可女人没等到将军回府的消息,而是等到了抄家的官兵。
当官兵把将军府团团围住时,一个老嬷嬷跌跌撞撞冲进主院,来不及多做解释,拉着女人就往花园一角跑去。
老嬷嬷蹲下身,在地上摸索一阵,按下了一个凸起的机关,地面上竟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。
她将背上的包袱取下,交给女人,声音颤抖:“夫人,你赶紧走。这是将军当初留下的逃生密道,出口在府外的树林里,那里有接应你的人。将军早就安排好了,若他遭遇不测,就让你走,别等他!”
女人不知道为何突然变天,没时间多问,她抱着包袱跳进了密道,紧接着密道被封,密道内漆黑一片。
女人摸着周围凹凸不平往前爬,没多久,膝盖和手掌就磨破了,鲜血蹭在了她经过的地方。
当摸到前方是一块坚硬的石壁时,女人在四周一寸寸寻找,找到了触感明显不同的地方,用力一按,石壁打开,强光刺入,让女人一时不适闭上了眼。
这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:“大人,在这里!”
一阵脚步声靠近,把密道出口围住,领头的那人走上前,声音冰冷:“夫人,请你跟我们回去。”
女人缓缓睁开眼,站在面前的人他认识,是将军的一个副手,先前出声的人她也认识,正是她的贴身丫鬟。
女人强忍着身上的刺痛,慢慢站起身,一身狼狈也掩盖不住绝世风华。
不用问她也明白,眼前两人,一个背叛了将军,一个背叛了她。
她只问了一句:“为什么?”
副手表情扭曲:“仗已经打完,不再需要将军,我等也可守好国门。”
女人讽刺一笑:“鸟尽弓藏,原来哪朝哪代都有这样一出,我还以为那只是画本子上的故事,竟让自己也遇见了。”
副将闻言,手里的枪直指女人,厉声喝道:“你敢妄议圣上!该死!”
丫鬟忙拉住副将劝道:“别杀她,圣上交待过的。”
想起圣上点名要把将军夫人活捉,副将忍了下来,不屑地哼了一声:“你得感谢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,圣上看得上你,留你一命。不过,你腹中的孩子必须死!”
女人这时才变了脸色,一双美目死死盯着丫鬟,咬牙切齿道:“是你?你为何要害我?我对你不好吗?”
丫鬟脸上闪过一丝愧疚,但很快恢复冷漠:“我本就是圣上的人,到你身边就是为了监视将军府。若将军一直无子,全府上下皆可平安,怪就怪,你怀了身孕。”
丫鬟的一番话让女人愣了一瞬,没想到祸事竟是她招来的,随即哈哈大笑,笑声惊起林中一群飞鸟。
她眼中含泪,字字泣血:“将军有后,所以他害怕了。连尚未出生的孩子都怕,还真是个废物!我看,这国君,他也当不长了。”
这话让周围的人脸色剧变,就在副将要上前将人绑了时,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树林中蹿出,闪电般划过副将的面门。
就听副将一声惨叫,手中的枪哐当落地,手捂着脖颈,血从指缝喷涌而出,整个人摇晃了几下就倒在了地上。
前一刻还在叫嚣的人,眨眼的工夫就变成了死人。
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挡在女人面前的狸花猫,小小一只却让手持武器的一帮人暂时不敢靠近。
绣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,又是怎样找这里。
女人看着前面将背高高弓起,根根汗毛倒竖的狸花猫,心中的愤怒散去。
她扫视了曾经跟着将军征战的士兵,有几个人还很眼熟,他们不敢和她对视,只低下头不作声。
目光停留在丫鬟脸上一刻,女人释怀地笑了笑。
人,有时候,比不上畜生。
女人弯腰将绣虎抱起,摘掉沾在毛发上的杂草,温柔抚摸小猫,眼里含着感激。
再次抬头时,她脸上再没了表情,冷漠得跟平时温柔的将军夫人判若两人。
忽然间,许多虬结的树根自她脚下生出,转瞬间便蔓延了大半个树林,宛如一个巨大的牢笼将所有人关在了里面。
对这一巨大变故,所有人惊慌失措,有人大喊:“妖怪!她是妖怪!快杀了她!杀了她!”
地上的树根快速将那人卷起,直接拖入了地下,没了声息。
其他人更加惊恐,丫鬟第一个跪下,大声求饶:“夫人!我错了夫人!求夫人放过我!我只是听命行事!求求你留下我,我会好好照顾小少爷!”
她不提孩子还好,一听她提起孩子,一根尖利的树枝直直戳破了她的喉咙,鲜血汩汩流出,她只嚯嚯了两声便死了个透彻。
其他人也没一个有好下场,一念之间,局势颠倒,围剿女人的人成了待宰的羔羊。
等所有人被杀光,鲜血染湿了地面,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,唯有女人抱着狸花猫静静站着。
可没等一会儿,女人的身体晃了晃,倚靠着密道出口,缓缓坐了下来。
她轻轻摸着小腹,低声说:“孩子,我们得去见你的父亲,我要等我的夫君。他说过,等战事了结就解甲归田,只过我们俩的日子。他还不知道有了你,要是知道了,肯定十分高兴,视你为珍宝。”
说着说着,眼泪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了狸花猫身上。
狸花猫立起身,把女人的泪水舔过,喵喵地叫着,似在安抚。
女人摸了摸狸花猫,轻声道:“绣虎,你走吧。我妖力散尽,很快就会变回桃树。不必须守着我,找一个好人家养你。下辈子,若还能遇见,我希望你还能做我的小猫。”
说完这话,女人的身体慢慢变得坚硬,躯干变为粗壮的树干,四肢变为枝丫,光洁的皮肤变为粗糙的树皮。
一棵古老高大的桃树在树林中骤然出现,撑起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地盖在密道上方。密道里的鲜血也变为了嫩芽,无惧黑暗,颤巍巍向上生长,钻破土壤,直直冲向天空,与粗壮的主干靠在一起,宛如母子。
狸花猫仰头看了看头顶宛如巨伞的树冠,随后盘成一团守在树下。但凡有人途经此处,它都会上前观察一二,确认不是将军后又躲回密密的枝丫里。
春去秋来,日月轮转,朝代更迭。绣虎没有等到将军,死在了一个下雪的冬季。
它的身体融入桃树下的土地,从不结果的桃树竟在第二年结出了果子。
果子鲜红似血,乒乓球大小,每年只结一颗,挂在最高的枝丫顶上。
即使有人见到了也不敢摘,一来桃树不结桃子实在诡异,二来只要一靠近桃树,就会有听见猫叫却不见猫的影子。
久而久之,当地人传言将军府闹鬼,连挨着的树林都阴森可怖。
东方的天空开始发白,江柳柳从梦中醒来。刚一睁眼就看到床边有一双泛着单光的圆球,没等圆球躲入床底,江柳柳已经小声开口:“绣虎,是你吗?”
光球轻轻闪动,没有躲开。江柳柳朝它伸出手,掌心朝上,轻声道:“带我去找她吧。”
光球飘入江柳柳掌心,没有任何温度,接触到江柳柳的瞬间,光球亮了亮,转眼又消失在江柳柳掌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