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“罗罗,白姑娘救了子慎性命,子慎又对她情深,怕是不会容许她为妾。”
“你不妨大度些,让她以平妻身份入府,与你平起平坐。”
“如此一来......子慎也能愿意娶你。”
乌瓦上的皑皑积雪慢慢消融,滴答砸出小水坑。
尹罗罗觉得脑子似乎鼓鼓囊囊胀满了棉花,那滴答声不是响在院中,而是响在胸腔。
鼓噪而心悸。
陆大奶奶自顾自劝导:“这也是为了你好。子慎毕竟是我们陆家大房嫡长子,未来的家主。”
“去年子慎赴京赶考,碰上土匪生死不明,老祖母大病一场,我险些哭瞎了眼睛,幸好有白姑娘救了子慎......”
但她絮絮叨叨半晌,尹罗罗始终微垂着头,不发一言。
似是无声对抗。
“罗罗?”大奶奶试探唤了句。
还是没得到回应。
老祖母真是将她惯坏了,连自己这个当家主母都不放在眼里。
陆大奶奶拧紧眉头,抬手捻起尹罗罗满绣梅花银纹的衣袖。
“这织雪缎三金一匹,寻常官员门户的女眷都用不起。你虽为陆家养女,但吃食用度比我的娴儿,二房的妤儿都更好。”
“尹家曾经富可敌国,但如今已不剩几人,更不剩一个铜板,是陆家供你衣食屋舍,供你女使嬷嬷。”
“若无陆家,你只能做个跪在床前伺候人的小女使,将来嫁个刷马的卑贱小厮,或者刷恭桶的下人。而不是金尊玉贵的娇**,将来能嫁与我儿为妻室。”
“离了陆家,你......什么都不算。”
尹罗罗眸光轻轻颤动,宛若初春小湖的涟涟水光,惹人心怜。
陆大夫人稍稍冷静下来,后悔说得重了,老夫人和大爷知晓定会责怪她,讪讪笑道:
“罗罗,你知道的我素来是个直心肠,说话过分,你莫要往心里去,也莫要告诉......老夫人和大爷。”
尹罗罗下意识对她露出一抹笑来,恭顺回道:“我晓得。”
陆大奶奶见状,放心了。
尹罗罗的性子绵软温柔,像只豢养在后院,连锋利爪子都不会露的小奶猫儿。
临走时,还不忘劝告尹罗罗:
“我瞧着白**也是个温柔妥帖识大体的,将来她与你一起侍奉子慎,也能帮你分忧,再说老祖母最是疼爱你,她是绝对无法越过你的。”
送走陆大奶奶,尹罗罗复又坐下,双臂环住毛茸茸脑袋,将那些纷杂混乱的头绪理清。
她自记事时起,就长在这座陆家大宅中。
陆家各房待她都极好,处处呵护,尤其是陆家老祖母将她护成眼珠子似的。
几年前她患了场风寒,陆老祖母生怕她出丁点事,亲自搬到她的星罗院每日看顾,直到她病愈。
陆家大房的嫡长子陆君之,是她的未婚夫。
哪怕是陆家的看门小厮都知晓,她是未来的陆家家主夫人。
可是自幼时起,她常常会断断续续梦见一些莫名其妙,却又让她寒毛惊悚直竖的噩梦。
梦中的人嗓音尖锐仿若撕裂,裹挟着深深的恐惧,冲她大喊。
“快逃!!!”
“我的罗罗,逃出陆家,快逃出陆家!”
*
她曾梦见,陆君之移情别恋,不愿再娶她。
而她受人蛊惑,鬼迷心窍,为了挽回陆君之,居然给他下情药。
只是情药引来的不是陆君之,而是陆家二爷,陆君之那个四处拈花惹草的好色叔叔陆鹤轩。
陆鹤轩奸污了她。
她失去清白,染上了花柳病,但陆家家主还是强逼陆君之娶她为妻。
陆君之被迫娶了她,却看不起她,屡屡羞辱她。
陆鹤轩食髓知味,总会逮着机会对她欲行不轨。
陆鹤轩的妻子,执掌中馈的小房氏记恨她,换着法子磋磨她。
她从云端摔落,彷如日日活在炼狱中。
后来,她试图逃出陆家,却被大房氏抓住灌了哑药,对外说她患了疯病。
小房氏更是派人将她囚禁起来,针刑鞭刑用尽,折磨她发泄怨恨。
最终是陆祖母,将她救出了炼狱。
有她这尊大佛护佑,包括小房氏在内的魑魅魍魉都不敢再下手,就连陆君之也对她和颜悦色起来。
短短几月,她仿佛重回人间。
但陆家祖母病危那晚,陆君之亲手剜出她的心头血,做了药引子。
她宛若无根幽魂,悬浮半空,听见陆鹤荣笑道:
“当年我们奉那位大人命令,灭了尹家。但多亏当年母亲远见,将她这个尹家唯一血脉留下来,也留住了尹家的东西。”
“子慎能在朝中青云直上,多亏了尹家留下的珍贵人脉。陆家如今叱咤官商两道,今非昔比,也离不开尹家那数不尽的钱财开道。”
“说起来此女功劳不小,就在祖坟随便找块地方将人埋了吧。”
平日里满目慈爱,总是唤她乖乖心肝儿的陆家祖母却道:
“只是无父无母的**贱女罢了,哪里配入陆家祖坟,平白染脏了宝地,直接丢去乱葬岗喂狗就行。”
尹家的灭门仇人竟是陆家。
他们收养自己,只是为了抢抢尹家庞大的财产人脉。
原来前世的自己就是个活在巨大骗局里。
她以为的世上最好的至亲家人,都只是手拿利刃,贪婪榨取她血液的刽子手,只待她的血液一干,就毫不留情下刀夺了她性命。
那刀上还沾满了她父亲、母亲、尹家所有人的鲜血......
*
因为恐惧不安,尹罗罗手臂上鸡皮疙瘩一颗颗冒起,脚下虚软无力,彷如踩着一片沼泽,稍不留神就被无边泥泞尽数吞没。
倘若陆家大宅真是座藏着牛鬼蛇神的魔窟,那她现在只是一个没有尖牙利爪,任人宰割的小猫儿。
求生本能战胜了所有,她......决不能任人宰割。
许久之后,尹罗罗抬起头来,明澈目光坚定许多。
“桃儿,去取白绫来。”